现代医学的进步是建立在人类对自身生理结构的认识上基础上的，而人类对自身生理结构的认识则得益于解剖。在解剖各种动物及其人类的尸体之后，人类才逐渐懂得五脏六腑、血液循环的道理。但是，现如今解剖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一个充满恐怖、神秘与不安的词，更别说古人了。但是，我国历史上却有这么一次集体解剖，直接催生了我国乃至世界上最早的解剖图。

一、身体发肤，受之父母

在中国古代，由儒家世界观支配下的人们普遍认为“身体发肤，受之父母，不敢毁伤，孝之始也”，是不能够轻易损伤自己的身体的。我们看现如今孔子的画像就会注意到一个细节，那就是孔子的手指甲很长，这当然不是因为孔老夫子不爱卫生，而是他老人家在积极践行着上面提到的理念。

(资料图)

孔子像

不仅生前不能随意损坏自己的身体，就连死后的尸体也不能任意践踏处置，这是关乎社会秩序的问题，因此很多朝代都下令禁止残害尸体，如东晋时有一个人，他在邻居家喝酒之后感到很不舒服，临死之前和自己的妻子说，在他死后一定要剖开他的肚子，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他去世的。他的妻子和儿子谨遵他的遗言，等他死后当真剖开了尸体。结果郡县的官员认为这有违妇道和孝道，判处这对母子弃市。

唐代更是直接将此写进了法律当中：“诸残害死尸及弃尸水中者，各减斗杀罪一等。”在这种情况下，历史上几乎看不到有关解剖尸体的记载。但其实解剖这种现象，在中国由来已久。

《黄帝内经》载：“若夫八尺之士，皮肉在此，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，其死可解剖而视之。”现代一般认为《黄帝内经》成书于两汉之际，无独有偶的是，在《汉书》中也有一条类似解剖的记载。《汉书·王莽传》载：“翟义党王孙庆捕得，莽使太医、尚方与巧屠共刳剥之，量度五藏，以竹筵导其脉，知所终始，云可以治病。”王莽让太医剖开这些逆贼的尸体，让太医测量五脏、观察经脉，这种行为已经和后世的解剖没有什么不同了。但这毕竟是个例，此后我们再难在史书中看到类似的记载，民间禁止毁坏尸体，更别说官方了。这样的局面一直要到宋朝才被打破。

经常被人视为穿越者的王莽，解剖行为也十分超前

二、解剖与解剖图

宋仁宗景佑、庆历年间，北宋云南地区爆发了一次叛乱，为首的是一个叫区希范（“区”有时也作“欧”）的人。区希范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，史书记载他性格狡猾，曾经参加科举考试但没有成功。

景佑五年的时候，区希范参加了朝廷讨伐安化州叛贼的军事行动，平叛结束之后区希范自认有功，亲赴朝廷邀功行赏，但是遭到了官员们的拒绝，并将他贬官全州，等于是将他发配了。但是区希范心怀怨望，半路上逃回云南，并且“与正辞率其族人及白崖山酋蒙赶、荔波洞蛮谋为乱”，直接就揭竿而起，学做宋江了。

区希范还有模有样地推举蒙赶为皇帝，把自己封为神武定国令公、桂州牧等。庆历四年，也就是腾子京谪守巴陵郡那年，区希范率领一干土著攻下了环洲以及一些山寨。此举如星火，扰动了当地其他的一些土著，霎时间称王称霸者蜂拥而起。

朝廷对此很快就作出反应，区希范等人的行为也只是在局部得到了响应，性质类似于未开化的土著作乱。在朝廷派遣大军来平叛之后，区希范一干人等很快就如疾风扫落叶般被剿灭。庆历五年，朝廷派来的军队统帅杜杞率军“焚毁积聚，斩首百余级，复环州。区希与蒙赶散走”。

这次战斗之后，尽管区希范逃走了，但很快就被官军捕捉到并且就地正法了。按理说，逆贼既然已经被消灭了，那么这次行动也该拉下了帷幕。如果历史真的这样发展了，那么也就不会诞生我国历史上的第一幅解剖图了。

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记载：“后三日，得蒙赶、区希范、区丕续等十数人，割其腹，缋会五脏图，仍醢之以赐诸溪洞。”同时《宋史》也有记载：“仍醢希范，赐诸溪峒，缋为其五藏为图，传于世。”大概意思就是说，北宋政府在逮捕区希范并将其处死之后，组织了一次大型的解剖活动，解剖的尸体达到了76具或者是56具。

前已言及，解剖这种行为在北宋之前的朝代中是极为罕见的，像如此大规模的由官方组织的解剖行为更是罕见。史书中明确提到了官府在解剖众人的尸体之后，绘制了五脏图，因为此次叛乱的头目就是区希范，因此这副五脏图也就被命名为《区希范五脏图》，我国历史上第一幅解剖图就此诞生了（也有学者认为后晋道士烟萝子绘制的《内镜图》是我国历史上第一幅解剖图，但《区希范五脏图》当是我国历史上有明确记载的解剖图无疑）。

《区希范五脏图》所绘制的其实就是人体内主要是上半身的器官分布，根据后世的记载，这幅图详细绘有咽、喉、心、肝、脾、肺、肾等内脏的分布。该图的问世极大地促进了古人对于人类生理结构的认识，促进了古代医学的进步。很遗憾的是，这幅《区希范五脏图》在流传的过程中逐渐亡佚，不过我们现在能够看到的诸如《顿医抄》和《万安方》等医书中的五脏图，其实都与《区希范五脏图》有一定的渊源关系。

古人绘制的五脏图

宋代除了这次大规模的组织解剖之外，还有一次由官方组织的解剖行为。北宋徽宗年间，泗州知州李夷行在一次行刑的过程中，特意“遣医并画工往，亲决膜，摘膏盲，曲折图之，尽得纤悉。介校以古书，无少异者”。特意派医生杨介与画工将受刑之后的犯人尸体解剖，并且绘图标记，这次解剖的成果就是另外一幅解剖图——《存真图》。

《存真图》较《区希范五脏图》而言更加科学与准确，例如《区希范五脏图》中认为人有三窍，但实际上人只有咽、喉两窍，咽通气、喉通食，这一点在《存真图》中得到了正确的记载。除此之外，《存真图》还有分图，详细绘制了各个器官的形状，还有从不同角度观察的器官的形状，这进一步加强了我国古代人民对人体生理结构的认识。

三、宋代身体认识进步的原因

《区希范五脏图》和《存真图》的出现是我国医学史上的一大标志性事件，西方类似的图得等到14世纪才出现。但问题是，既然古代如此强调“身体发肤，受之父母”等伦理观念，为什么在宋朝还会出现由官方组织的如此大规模的解剖行动呢？

这一切既有时代大背景的影响，也有一些极为巧合的因素。有的学者称宋朝曾经发生过一次“医学革命”，因为在宋朝我国的医学取得了重大的成就，《区希范五脏图》和《存真图》即是一例，除此之外，宋朝医学取得了巨大进步还体现在《洗冤集录》的问世，这部法医著作对后世影响极大。

影视剧《洗冤录》

宋朝的医学能够取得如此大的成就，首先是因为当时的经济比较发达，有适合的温室发展环境。其次，医学的发展离不开统治者的重视与大力提倡，北宋的统治者极其重视医学的发展，有学者认为“中国历代政府，重视医学者，无过于宋”。宋朝的许多统治者在位期间曾经大力整理编纂前世医典，例如宋太祖曾经编撰过《开宝本草》，仁宗时编撰了《嘉祐本草》，徽宗时又编撰了《大观本草》和《政和本草》。

北宋政府不仅整理这些医学典籍，还斥资刊刻，并且允许民间坊市刊刻。此外政府还完善了官方医学机构，不仅设有医官院，还设有太医局用以促进医学教育。

北宋的皇帝还不满足于此，非得自己亲自上手学习学习医术，史书记载，北宋的多位皇帝都通晓医术，例如宋太宗没当皇帝之前就“求集名方、异术、玄针，皆得其要，兼收得妙方千余首”。真宗皇帝也很喜欢医术，相传他曾经亲自为大臣治过病。说是有一位大臣得病之后僵卧不起，真宗知道后亲自调制汤药，大臣服用后大病痊愈。虽然这些记载有吹捧的嫌疑，但反映了统治者对医学的重视却是毫无疑问的。

影视剧中的宋真宗

尽管医学受到统治者的如此重视，但是“身体发肤”的禁令依然犹如一把达摩之剑悬在人们的头顶，让人们不敢轻易去触碰解剖这个禁区，这就需要一个契机。这个契机就是区希范叛乱，正是因为区希范等人犯了十恶不赦之罪，这种天理难容的人自然不在儒家的同情范围之内，因此解剖这些逆贼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对他们的“惩罚”，是处于儒家的道德伦理之外的。而之后《存真图》的诞生也是利用了行刑贼人这个契机，两次大规模的解剖行为都是建立在相同的基础上的。因此，重视医学的时代背景遇上了这样的恰当契机，再加上医学本身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程度，于是便催生了《区希范五脏图》和《存真图》等解剖图的诞生。

文史君说

中国古代是一个情与理相互配合、相互撕扯的社会，科学受制于当时的社会观念与意识形态，但是即便是这样，在历史的缝隙之中依然诞生了许多优秀的科学成果，《区希范五脏图》和《存真图》就是这样的例子。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曾经说过：“认识你自己。”《区希范五脏图》的诞生确实象征着我们的先民对于自身认识的一大进步，这为人类走出蒙昧，认清自己或多或少添了一把薪柴。

参考文献

《宋史》，中华书局，1985年。

邱志诚：《国家、身体、社会：宋代身体时研究》，科学出版社，2018年。

（作者：浩然文史·景苏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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